張葆青
若說世界上有一種最容易讓人建立種植自信的植物,那就是藿香。不需要怎么照料,它就能無限生長。非要找出什么缺點的話,那就是如果地栽,不管你樂不樂意,它都會長遍花園的每一個角落。
我的藿香,是于四年前的春天花五元錢從一個老婆婆手里買到的,還記得當(dāng)時老人家說它是薄荷。我知它不是薄荷,但并沒有說破。因為我正需藿香,恰好她有,巧得讓人開心,趕緊抱回家就是啦。我最初是把小藿香移栽到一個待扔掉的大號花盆里,這個盆原本是海棠的家。很不幸,那株海棠還未老,卻生生被我給送了終,就是我那篇《海棠依舊》里所寫的海棠,唉,不提也罷。不想睹物思花,但還是打算舊物利用。小藿香換了新天地,那是可勁兒地長,葉片青翠,莖稈舒展,亭亭玉立。
漸漸地到了春深,似是不經(jīng)意間,我發(fā)現(xiàn)在它的根部冒出了小小藿香!哈,這于我這個不稱職的綠植愛好者來說,可是不小的驚喜。小小藿香的葉片極嫩,它的色澤像國畫顏料里八分藤黃一分花青又一分水調(diào)配出的淺青,美得讓人垂涎。我兒蛋蛋那時近兩歲,探索欲和破壞力強大,就在我感慨之間,只見他的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揪住小小藿香,一下子連根拔起!又在我還沒有做出合適表情之際,他把這慘遭暴擊的小小藿香全都填進了嘴巴里,嚼巴嚼巴卻哇哇地吐了出來!啊,為娘很抓狂!在教育了蛋蛋一番之后,我問他好吃嗎?他說辣辣。哎呀,其實小孩子也是有審美的,蛋蛋和我一樣,覺得它美,被它的美吸引,但是小孩子會遵循本能行事,而蛋蛋本身又是個天生嘴饞的小吃貨(他還偷吃過牡丹花瓣,我告訴他有個牛嚼牡丹的成語,他說他是羊嚼牡丹),才有了小小藿香的如此遭遇。蛋蛋說的辣辣味道,是藿香的精油,提取后有很多藥效,能除暑熱壯脾胃的藿香正氣水也來自它。真是,莫言鄉(xiāng)野尋常物,可作仙丹可作茶。
三月初的時候,小藿香的個頭高了許多,葉片更是油綠喜人,像是從少女長成了大姑娘,小藿香更名為大藿香。而且,它又生發(fā)了不少小小藿香,它們好像見風(fēng)就長似的,過不了幾天就會竄高。等到仲夏,藿香媽媽姐姐妹妹們越發(fā)蔥郁,藿香家族擁有叢林般的生機。這時候走近它,香味撲鼻,這抹香既是草,又是藥,還是食物的清香。
兒時的記憶里,藿香是我家餐桌上不可或缺的調(diào)味劑。姑姑把它采摘后洗凈,和大蒜一起搗碎,做成藿香蒜汁,用來配搭奶奶烙的蔥花油餅。外酥里軟的油餅,蘸上清白相間的藿香蒜汁,咬上一口,唇齒生香。有時會把它澆到蒸出來的死面千層餅上,芳香四溢,一口一口,吃下去的全是熱氣騰騰的愛意。姑姑喜歡創(chuàng)新,煮稀飯時也會掐幾片葉子放進鍋里,雪白的面湯綴著幾片新綠,不僅提鮮,還很養(yǎng)眼。奶奶還常把藿香剁碎后攤成煎餅,它獨有的香和面粉的香混合在一起,那別致的味道瞬間就能抓住人的味蕾,每次我都是吃得飽之又飽才作罷。長大后知道了藿香具有健脾益氣的功效,后來想想,我之所以遇到藿香煎餅就吃不夠,不是我飯量大能吃,是它本身開胃嘛……其實說到這里,不得不佩服中醫(yī)藥食同源的智慧,藿香具有清暑熱解濕毒的功效,在夏天食藿香,再合適不過了。這也是老百姓在四季流轉(zhuǎn)中摸索出的大自然的秘密,而藿香的芳香貫穿了我家的整個夏季。
舌尖上的美味,其實,更多是記憶的味道,是各種情愫的交織。這也是我買下小藿香來種植的緣由吧。
等到小暑前后,藿香會在枝頭開出一簇簇由淡紫色小花朵織成的花穗,這些花穗立在枝頭,搖曳著最后的暑熱,昭告著秋的到來。這時候的藿香葉子綠意不再濃稠,芳香也會散去,最終默然凋零在季節(jié)的輪回里。
冬日里,藿香家族全部銷聲匿跡,花盆里只剩下一片干枯的枝條,錯綜復(fù)雜地盤旋在一起。這些枝條并不粗壯,甚至是細(xì)弱的,更像枯草。我以為它會是綿軟的,嘗試著薅了一下,卻又硬硬的拽不動。這讓我覺得它蘊含著一股力量,看不見,卻又讓人安定。果不其然,等到次年春天,我的藿香們?nèi)缂s而至,它們和春風(fēng)一起前來,一夜之間,吐露新芽。
歷經(jīng)雨雪風(fēng)霜后的藿香,生命越發(fā)旺盛了??粗鴿M盆的嫩綠,思來想去,還是決定給藿香家族提供更大的生長空間。我將其中一小部分挖了出來,淺淺埋在小院花池的角落。起初幾日,我和蛋蛋會去觀察它有沒有成活下來,因為據(jù)多年經(jīng)驗所知,我是名副其實的摧花好手,小藿香可別真被我給折騰沒了。看著看著便發(fā)現(xiàn),我的擔(dān)心純屬多余,更為廣闊的天地成就著藿香無與倫比的生機。它噌噌地長著,隨著春風(fēng),順著夏雨,夜以繼日地長著,讓人心生無限歡喜。漸漸地,它從花池的角落,蔓延到了花池的中央,它撲下身子鉆過花池邊裂開的水泥墻縫,垂到院子的青石地上。它越過小玫瑰,和繡球花并肩,它還和花池最那端的迎春做了鄰居。它把芍藥圍得密不透風(fēng),牡丹從不與它多言,它便獨自清香。躲在葡萄樹根旁的那幾棵最有風(fēng)骨,任憑風(fēng)往哪兒吹,都不會折腰……
記憶里的藿香也好,我親手栽下的藿香也罷,都是長在我的心上的。它們陪伴我長大,它們滋潤我的心田,它們讓我的心間布滿芬芳。而無論身處何方,那心中濃濃的芳香,都深深地讓我牽絆。
今日,我畫了藿香,只為心中的那一抹香。
其實,藿香還有一個很美的名字,叫做留蘭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