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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07月05日
第06版:副刊 PDF版

老磚窯 (散文)

晨曦

老磚窯真的老了!

站在村口的小路上,看著河畔那座面目全非的老磚窯,我不禁一陣唏噓。與老磚窯有關(guān)的回憶,頓時在我的腦海里閃現(xiàn)。

老磚窯與我頗有淵源。聽母親說,在我出生的那年,父親親自挖土料、作坯、燒窯,建起了我們的家。燒窯可不是輕省活兒,需要下很大力氣。那座新房,承載了父親太多的汗水。

上世紀(jì)八十年代末,老磚窯已處于半“退休”狀態(tài)。越來越多的村民在建新房時,選擇去磚廠買磚,圖個輕省、方便。只有少數(shù)村民,因為手頭不寬裕,才選擇在老磚窯燒磚。父親親自燒窯,大抵也是因為家中經(jīng)濟拮據(jù)。

父親是家里的老幺,三個伯伯建房娶親,已經(jīng)耗盡了爺爺奶奶畢生的財力和精力。輪到父親時,只能靠自己打拼。父母成婚后,暫住在三伯家。隨著孩子的出生,父母迫切需要有一個自己的家。要強的父親不等不靠,用少年時學(xué)到的燒窯技能,愣是親自燒了一窯磚。母親每每提起這件事,思緒就會飄回她和父親一磚一瓦、白手起家的那段歲月。

老磚窯,遠遠望去就是一個大土坳。它沿河而建,掩映在高高矮矮的植被里,很是其貌不揚,似乎和一個普通的土坳沒有什么不同。走近了,才能看到它黃土夯筑的痕跡,這痕跡告訴人們,它不同于普通土坳,是一座廢棄的磚窯。老磚窯在我四五歲的時候就“退休”了。從那以后,它就像一位歷盡滄桑的老者,在村口靜默。

老磚窯離我家不到二百米,在我上學(xué)的必經(jīng)之路上,它的西南邊,有一棵桑樹,還有一大片野生枸杞和野生龍葵。在果子成熟的時節(jié),我和小伙伴們最喜歡摘桑葚、枸杞和龍葵果。物資匱乏,那些酸酸甜甜的果子,滋潤了我們這幫孩子的整個童年。

初夏時節(jié),被大片野油菜花包圍的老磚窯,成了孩子們的游樂場。男孩們會在花叢里跑來跑去,撲蝴蝶、捉蜻蜓;女孩們會采摘幾朵中意的油菜花,或插在發(fā)鬢,或別在耳畔,自覺美極了。孩子們的笑聲在老磚窯的上空回蕩著。仔細(xì)聆聽,似有回聲隱隱,就像老磚窯在發(fā)出低沉的笑聲。

夏秋之際,老磚窯更熱鬧了。它附近有一片平坦的水泥地,是放置磚胚和成磚的地方。每到傍晚時分,就會有不少村民聚在這里,一邊端著碗吃飯,一邊說笑、乘涼。有相熟的人家,還會相互品嘗菜品,你夾我一筷子炒青椒,我嘗嘗你的燜茄子……濃濃的煙火氣、滿滿的鄉(xiāng)土情,在老磚窯四周彌漫,熏暖了晚風(fēng),熏醉了村民。

隨著時間的流逝,那群曾經(jīng)肆意玩耍的孩子長大了,忙著學(xué)習(xí),很少到老磚窯附近玩耍了。隨著時代的變遷,不少曾經(jīng)聚在一起吃飯、嘮嗑的村民,也迫于生計外出務(wù)工了。那些在農(nóng)閑時節(jié)背上行囊外出謀求生計的背影里,有我的父親。繁重的勞動讓他挺拔的腰板日漸佝僂,就像老磚窯一樣,一點點染上歲月的痕跡。

此時的老磚窯,已然沉寂下來,就像一個空巢老人,孤獨守候。偶爾有上了年紀(jì)的人在它旁邊駐足,安靜地待著,或許是在和老磚窯一起追憶往昔吧。

老磚窯再次引起轟動,是我上小學(xué)五年級的時候。有天放學(xué),還沒走到村口,遠遠就看見不少人聚在一起,指指點點,說著什么。我走近一看,被嚇了一跳。原來有人在老磚窯取黃土?xí)r,挖到了一窩蛇,一窩暗紅色的蛇,歪七扭八纏在一起,蠕動著、嘶鳴著,甚是可怖。有村民說,快打死它們,別咬到人了!有膽大的村民就拿著鋤頭、鐵鍬上前去,準(zhǔn)備打蛇。

這時,父親看到了呆在原地的我,趕緊對我說:“快回家吧,沒啥好看的,別被驚到了!”一邊說著,一邊牽我往家走。我呆愣愣地被父親牽著走,余光掃到一條翠綠的小蛇,它高高地仰起頭,儼然一副攻擊的姿勢。耳邊傳來村民的驚呼聲,還有鋤頭砸落的聲音……我頓時心跳如鼓,卻不敢回頭,任由父親牽著回了家。

第二天上學(xué)時,老磚窯邊上的那窩蛇已經(jīng)不見了,只有地面上殘留的斑斑血跡在訴說著昨天的一幕。聽父親說,那窩蛇已經(jīng)被打死了,還有膽大的村民取了蛇膽拿回家泡酒。聽村民說,有一條最大的蛇被人用鐵鍬切斷了尾巴,倉皇逃進窯洞深處了。

“那條大蛇看起來很有靈性,會不會報復(fù)咱們?”不知從何時起,這樣的傳言在村里暗涌。從此以后,村民對老磚窯諱莫如深,并教導(dǎo)小孩不要去老磚窯附近玩耍。就這樣,老磚窯被人們漸漸遺忘。

“老磚窯還能用嗎?”有天傍晚,大學(xué)剛畢業(yè)的我和父親一起在老磚窯附近散步時,這樣問父親。父親沉默良久,才感嘆道:“不能了,它老了。”我聽懂了父親的未盡之意,不禁眼眶泛紅。河南話里,“老了”是對長者去世的委婉表達。

“別難過,誰都會老的,我也會。你長大了,要離開家了,照顧好自己比啥都強……”向來話少的父親,那天似乎打開了話匣子,一遍遍地囑咐我,以后要按時吃飯,別將就,要好好生活,別掛念他們……說著說著,父親突然背過頭去,我還是看到了一抹淚光在他眼底浮動??粗簧骱沽餮涣鳒I的父親,我久久不能言語。

歲月不居,時節(jié)如流,轉(zhuǎn)眼已是經(jīng)年。村里修了直通公路的水泥路,老磚窯邊上的小土路已少有人走。工作之后,每次回老家,都很匆忙,來不及看望老磚窯。

2022年12月13日凌晨,父親老了。驚聞這個噩耗,我如遭雷擊,匆忙請假回家后,看到了在水晶棺里安睡的父親。我一遍遍呼喊父親,希冀他說一句“小妮回來了”,終是幻想。我茫然地跪在地上,任淚雨滂沱。接下來的幾天,我過得渾渾噩噩。父親與爺爺奶奶、大伯二伯安葬在同一片墓地,這片墓地與老磚窯遙遙相望。

“姑姑,這個土坳子有啥好看的,咱們買好吃的去!”小侄兒的呼喊聲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,他迫不及待地拉著我離開。我看了一眼老磚窯,隱約看到草叢里有暗紅色的影子一閃而過,不禁有幾分恍惚。我扭頭遙望道路另一端父親的墳塋,默問:“爸,這個影子是那條逃跑的蛇嗎?”耳邊無人應(yīng)答,只有一片寂靜。不知何時,連風(fēng)聲都停了。

2024-07-05 晨曦 1 1 周口日報 content_245031.html 1 老磚窯 (散文)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