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03月24日
老子像
本期撰稿人：宋丹丹 老子學院（研究院）研究員
李曉英 周口師范學院老子暨中原文化研究中心教授、博士
傳承優(yōu)秀文化，解讀歷史經(jīng)典，開啟智慧之光。大家好！今天我們共同學習《道德經(jīng)》第十五章。
通過上一章的學習，我們了解到老子所描述的“道”存在于宇宙天地間，玄妙精深，恍惚不可捉摸。但在人世間，“道”也是存在的，它的特性體現(xiàn)在得道之人的身上。那么，在《道德經(jīng)》第十五章中得道之人是什么模樣？
《道德經(jīng)》的第十五章原文是：古之善為士者，微妙玄通，深不可識。夫唯不可識，故強為之容。豫兮若冬涉川；猶兮若畏四鄰；儼兮其若客；渙兮其若釋；敦兮其若樸；曠兮其若谷；混兮其若濁。孰能濁以靜之徐清？孰能安以動之徐生？保此道者，不欲盈。夫唯不盈，故能蔽而新成。
通過老子對得道之士這番詳盡的描述，我們似乎可以看到一位得道之士正緩緩向我們走來?！暗馈蔽⒚钚睿豢勺矫?，而得道之士呢，他同玄妙的“道”一樣，靜謐幽沉，達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。盡管不可識，但老子還是用詩歌一般的七句排比，從不同側(cè)面為我們描述了得道之士的品性和風范，對他們的風貌和人格試圖作了一番“強為之容”的描述。下面，我們逐一了解。
首先是“豫兮若冬涉川”?！霸ァ辈⒉皇仟q豫不決，而是有所思考有所準備，也就是古人常說的“凡事預立而不勞”，一件事不經(jīng)過深思熟慮絕不輕易下結(jié)論定調(diào)子，一舉一動毫不含糊?！叭舳娲ā?，是指冬天人站在結(jié)冰的河邊，若要渡河一定是有所準備才能邁步前行的。這句話寫出了體道之士做事時時小心，步步謹慎。《詩經(jīng)》里我們非常熟悉的“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，如臨深淵，如履薄冰”同樣是形容小心謹慎，這和老子表達的都是一個意思。在“凡事都從忙中錯，誰人知向靜中修”生活中，有些人做人做事從容豫逸，表面看似乎一點都不緊張沒有什么特別之處，但舉手投足之間早已考慮周詳，做了最適當?shù)臎Q定。
“猶兮若畏四鄰”意思是得道之人行事謹慎警惕，像是害怕四周有敵人進攻一樣。做事謹慎警惕，自然就會減少一些損失和傷害，尤其是當事情就要成功或是勝利在望時，更不要放松警惕，這也就是老子常說的“慎終如始，則無敗事”。
得道之人同時具有莊重的品格“儼兮其若客；渙兮其若釋”。這其中的“儼”是指肅然莊重，如同在人家家里做客，嚴肅而不放肆，灑脫而不拘謹；“渙”是流散消散，如同冰塊緩緩消融一般，融和而不排斥。這句話的意思就是，得道之人無論在什么場合、什么情形下都端莊嚴謹，能夠把握分寸，與人交往不分親疏遠近，親和溫暖猶如春風拂面，冰雪消融。在《禮記》開篇中提到的“毋不敬，儼若思，安定辭”，這也是說一個有教養(yǎng)的人待人恭敬有禮，態(tài)度端莊穩(wěn)重，言語溫和沉靜。
另外，“敦兮其若樸；曠兮其若谷；混兮其若濁”這三句比較好理解，是說得道之士淳樸坦蕩，曠遠豁達，渾厚寬容，胸懷猶如深山幽谷，猶如浩瀚大海，不僅容得下人，更能容得下事、容得下言，我們現(xiàn)在常用的成語“虛懷若谷”就是出自“曠兮其若谷”這五個字。著名典故完璧歸趙中的和氏璧，這塊天下奇寶為大家所熟知，而它背后卻有著一段悲壯的故事。據(jù)先秦文獻記載，楚人卞和在荊山發(fā)現(xiàn)一塊罕見的璞玉，先后將它獻給楚厲王和楚武王，想不到兩位君王都認為卞和是騙子，以欺君之罪砍去卞和的左右腳。卞和第三次獻玉感動了楚文王，文王命令玉工加以琢磨，才發(fā)現(xiàn)這是一塊上等的美玉，為了感謝卞和對專業(yè)的堅持，文王便將這塊美玉命名為“和氏璧”。能夠持守正道的人往往也像這塊著名的“和氏璧”，乍看之下，并不知道他的不凡之處，他就像質(zhì)樸的原木，就像空曠的山谷，就像混沌的大海?？墒?，原木有被雕琢成各種樣貌的可能，山谷擁有開闊的空間，而大海的混濁，則是因為它匯聚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水流。所以，得道之人看似平庸，實則低調(diào)謙遜，海納百川，包容大度，有著大智若愚的格局。正如《菜根譚》所說：“醲肥甘辛非真味，真味只是淡；神奇卓異非至人，至人只是常。”那些看似精明老練的人，他們或許是能人，但絕不是最高境界的“至人”，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雅量和胸懷。
這詩一般的七句排比刻畫出了得道者的樣貌和心境：謹慎、警惕、端莊、溫暖、厚道、曠達、包容。這顯然是老子比較看重的品格素養(yǎng)和境界。在老子的描述下，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得道的先賢們舉手投足間無不體現(xiàn)道的特質(zhì)，他們深知道的嚴謹，所以凡事三思而行，深知道的深遠，所以心懷敬畏，從不妄自菲薄，而是敦厚樸實，深藏不露，韜光養(yǎng)晦，蓄勢待發(fā)。所以老子心目中明智的人，是謹慎的人，是謙遜的人，是小心的人，是樸實的人。
得道之士是怎樣做到這些的呢？本章的后半段便由對人格特征的描述，轉(zhuǎn)向?qū)π袨榉绞降年P(guān)注，表現(xiàn)出對什么是理想人格的追問。
老子接著說：“孰能濁以靜之徐清？孰能安以動之徐生？”便點出了世俗之人和得道之人的差別，就差在這靜定的功夫和精神活動的狀況上。我們都知道，一杯渾濁的水，放著不動，時間久了雜質(zhì)自然就沉淀下來轉(zhuǎn)濁為清，成為一杯清水。如果老是搖晃，這個杯子里的水永遠都是渾濁的。那么由濁到靜，由靜到清，這三個階段中最關(guān)鍵一步的就是“靜”，靜如何體現(xiàn)，就在這“徐”的過程?！靶臁弊?，老子用得恰如其分，意思就是要有耐心，要慢慢來，才能由濁到清，這是一個逐漸趨向安和靜的過程，體現(xiàn)的就是靜定的功夫。正所謂“萬物靜觀皆自得”，越遇到事情，越要讓自己先靜下來，在冷靜中方能更好的審時度勢。所以“非淡泊無以明志，非寧靜無以致遠”，想要擁有大智慧那就更需要寧靜?！洞髮W》中的“知止而后定，定而后能靜，靜而后能安，安而后能慮，慮而后能得”，同老子的這句話有著異曲同工之妙。
“靜”只是一個方面，靜到極點后要逐漸動起來，只有動起來，才能生生不息，這就是老子所說的“徐生”。但此處的“動”不是盲從亂動，不是濁世中的隨波逐流，真正的動，是靜定之后的明白和精進?！皾帷焙汀扒濉睂α?，“安”和“生”對立，一方面，“濁”是動蕩的狀態(tài)，體道之士在動蕩的狀態(tài)中，透過“靜”的功夫，靜定持心，轉(zhuǎn)入清明的境界，這是動極而靜的生命活動過程。而另一方面，在長久沉靜安定之后又能逐漸生動起來，趨向于創(chuàng)造性的活動，這是靜極而動，動之徐生的生命活動過程?！办o”和“動”是生命生生不息的兩大原動力，它們之間，透露著“動靜相養(yǎng)”的辯證思維。這種相反相成的思維方式和道理是要告訴我們得道者的狀態(tài)并不是一潭死水，不是形如槁木，不是呆板僵滯，而是可以靜之動之，清之生之的，但是要徐，要慢一點，要克服浮躁。20世紀哲學界影響巨大的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曾把“孰能濁以靜之徐清，孰能安以動之徐生”這兩句話用中國字寫在硬紙片上，懸掛于他的山莊書齋墻壁上，由此可見海德格爾對老子思想的崇敬。
所以我們寧可敦厚樸實一點，謙卑忍讓一點，也不要張揚，盈滿僵硬。從這一點上，我們便可以看出老子強調(diào)的是不要滿、不要盈，他是從毋滿毋盈的角度來思考問題?！坝本褪菨M，可以理解為追求某種終極的狀態(tài)。所以，在生活中，我們應該常常體認到自己的缺陷空白，有道是“泰山不讓土壤，故能成其大；河海不擇細流，故能就其深?！庇瘽M，只會讓我們固步自封，不盈，才有徐清徐生的余地。光是不自滿是不夠的，還要能放低姿態(tài)，才能使好的意見源源不絕而來，也才能真正達到“夫唯不盈，故能蔽而新成”的境界。
通過這一章的學習，我們明白了人生最好的境界是“不欲盈”。一個人收放有度的生命活動過程，恰恰是基于對自身的正確認知，時時保持自觀、自省、自慎、自律、自謙的品質(zhì)和智慧?！皢柷堑们迦缭S？為有源頭活水來”，不自滿不欲盈，吐故而常新，唯有這般，才有空間，才有未來，才能處塵而脫俗。③6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