晴月
嚓!嚓!嚓!鄰居們聽到柳春芽家的磨刀聲,都悄悄打開房門,伸長脖子,等待那驚心的一幕。
柳春芽雖身姿如柳,貌美如花,性子卻賽母夜叉。當年,她帶五個虎子來到清水,唯獨不見男人,多少操淡心的人想打聽消息,多少碎嘴子等著搬弄是非,可幾年過去,整個清水也沒半個人敢張嘴。據(jù)說,柳春芽柳眉一橫,大白天愣是能叫人嚇掉魂。
不過,那天下班,錢支書當著許多人的面,到底還是把柳春芽訓(xùn)了一頓。
他說:春芽呀,回去趕緊管教管教你那五個虎子吧!再不管教,就成一窩土匪一窩賊了。
錢支書訓(xùn)柳春芽,是因為她那十五歲的大虎、十三歲的二虎,抽到隊里木工小組做幫工后,偷了為學(xué)校做桌椅板凳的成料——一個刨好的桌面和四條刨好的凳腿。
那天,柳春芽挨了錢支書的訓(xùn),一張?zhí)一ㄈ蓍L臉就變成了紙白色。她攥著拳頭走回家,拿起家里的菜刀就狠命地磨起來。那磨刀聲,隔著幾百米都能讓人感受到一股子殺氣。
那時,她的五個虎子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,都瑟瑟地靠著墻站在她身后。
娘,我們以后不敢了,你別殺我們啊……最小的那個嚇得一邊嚶嚶地哭著,一邊聲音哆嗦不識時務(wù)地嘟囔著。
別嚎啦!柳春芽一聲吼,轉(zhuǎn)過身,用手摩擦干凈刀刃,指著那像戰(zhàn)利品一樣擺在顯眼處的一個桌面和四條凳腿,問五個虎子:說,是誰偷的?
大虎說:我見小弟都上學(xué)了,家里卻沒有一張桌子,就趁晚上沒人……
二虎趕緊接著說:四條凳腿是我拿回來的。
四虎看看三虎卻說:是我倆干的。
你護著他的腚,他護著你的腚,是吧?烈性子的柳春芽沒等四虎把話說完,就朝五個虎子吼起來:這是偷,懂嗎?偷!
你們看好了。她咬著牙根恨恨說著,猛一轉(zhuǎn)身,嚓的一聲,一根血肉模糊的手指頭就彈落在地上。
娘——五個虎子驚得齊聲喊。
柳春芽卻說:以后,你們誰再偷人一絲線,我就再剁掉一根手指,杵到你們臉上!
她說著,眼里到底浸出淚來,不等五個虎子看清傷口,就刺啦一下撕掉一綹衣襟纏住傷口,背對著五子躺到床上去了。
柳春芽這一招,治住了匪氣十足的五個虎子,鎮(zhèn)住了隊里垂涎她美色的男人,也讓她自己一夜白了頭發(fā)。
這事發(fā)生后的第二天,大虎就去了隊里的生產(chǎn)小組。那時,清水到處都是野塘,里面不僅有野魚,還有藕和菱角。大虎每天下班,都會先抓幾條野魚、踩幾根蓮藕才往家走。三虎、四虎、五虎也跟大虎學(xué),放學(xué)回家前,總是先采一抱野菜才回家。只有二虎沒囊氣似的,依然泡在木工組里,整天跟在大人后頭學(xué)習各種木工技術(shù)。
自此,就算家里沒有一粒糧食,五個虎子也沒再動過隊里的一絲線。
經(jīng)歷了這段歲月,大虎對魚塘就生出情感來,一改革開放,他就承包了隊里的魚塘。那時,二虎也長成了大人,等大虎的魚塘掙了錢,他就干起了家具加工廠。后來三虎考上軍校,四虎、五虎考上地方大學(xué),都在省城落戶了,二虎的家具店也開到了省城。只有大虎還留在清水包魚塘,其他四虎就想把老娘接到省城住,讓多少人都羨慕。
柳春芽卻說:清水這地方,人熟地熟,我住著舒服,哪也不想去。
后來,大虎的兒子考上大學(xué),也留在省城,五個虎子便想盡辦法勸柳春芽去省城生活。有一次,他們都把老娘騙上了車,老人家卻又跳了下來。
柳春芽說:我死也要死在清水。
清水人便紛紛揣測,柳春芽是放不下錢支書才不愿離開的。
這話是有根據(jù)的。當初,柳春芽帶著五個虎子初來清水時,錢支書正好三十出頭還沒結(jié)婚,他一眼就看上了柳春芽。柳春芽也不是不想讓錢支書成為她五個虎子的父親??赡翘戾X支書不知怎么就昏了頭,說柳春芽的五個虎子是一窩土匪一窩賊,要知道柳春芽可是烈士家屬呀!她的丈夫慘烈地戰(zhàn)死沙場,她又怎么能容忍誰這樣侮辱她的孩子呢?打那以后,她和錢支書的事就算擱下了。
擱下是擱下了,可是幾年過去了,錢支書還是單著,而且還時刻關(guān)心著柳春芽和她的五個虎子。
大家都知道錢支書是放不下柳春芽,就有熱心人去找柳春芽說和。
柳春芽卻放下狠話:就算他等一輩子,我也不會再回頭了,讓他死了這個心吧!
熱心人便又想辦法給錢支書介紹其他女人。
只是每當有人來要做媒,錢支書總是慘淡地笑著揮手:去!去!去!我單過慣了,歲數(shù)也大了,何必再弄那檔子事呢?
后來大家眼看著柳春芽五個虎子一天天長大,大虎結(jié)完婚二虎結(jié),柳春芽看完大虎的孩子看二虎的,成了奶奶;錢支書也到了當爺爺?shù)哪挲g了,在清水這地方,到了這個年齡,誰還會想著結(jié)婚呢?也就沒人再提這事了。
可稀罕的是,今年柳春芽都八十歲了,卻不知哪根筋彎了過來,她突然向清水的鄉(xiāng)親們發(fā)出邀請,說要和老支書結(jié)婚了。
一時,清水沸騰。在清水人為兩位老人舉辦的婚禮上,豁了牙的老支書自豪地對晚輩們說:是誰說的,世上無難事,只怕有心人?嗯?甭管春芽她性子多烈多倔,我不過等了五十年,她也就回心轉(zhuǎn)意了。
頓時,雷鳴般的掌聲此起彼伏。
一個知情人卻猛地懟老支書一句:當年,你要不當著全大隊的人,對春芽說那句話,你倆不早走到一起了?
老支書囧囧地看一眼身邊的春芽,深情又坦然地說:當初,五個虎子匪成啥樣,你們也都知道,我、我不那樣激春芽,春芽她能狠下心來管教他們嗎?再說,我作為咱清水的大隊支書,也得堅持原則、實事求是,不是嗎?①8